除夕,北庭,松阳城外。
北庭今冬一直没怎么下雪,直到腊月二十七开始飘起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低洼处雪深都能埋住半条马腿。一直到除夕这天早晨,才算停下。
太阳懒洋洋地出来,照在雪地上晶莹透亮,碧空淡云,真是个舒服的天气。
羿琰今天睡了个懒觉,直到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在脸上,才不情愿地披衣起身。踏上牛皮靴子,又坐回行军榻上发怔,双肘支在膝盖上,指尖顶着额头,垂着眸子睡眼惺忪。
昨夜他们过了丑时才回来,胡乱收拾了上床,又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才入眠。
松阳城,拉拉扯扯六个多月,终究是抢回来了。
海拉部终归是草原游牧,并不擅守城。虽说冬日也不是攻城的好时机吧,这种最该猫冬的时候,倒也最适合打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云梯、抛石车、攻城车齐上阵,攻入了松阳南门。
而海拉大汗带着残部从北门逃窜的时候,又正好进了萨厥部大汗王沁尔什科在城北乱石滩上亲自率领的包围圈。
昨夜虽然风雪里月光并不清明,但满地积雪映着恍如白昼,哪儿哪儿都看得清晰。
羿琰甲胄外罩着雪白的披风,站在北城门上亲眼看着沁尔什科与海拉汗王一对一的决战,看见错马之际,沁尔什科的长刀迅捷狠辣地劈进海拉大汗的肩膀里。
鲜血带着热气喷涌而出,海拉大汗头颅带着斜斜的半截身子落在雪地里,像是绽开一朵妖冶鲜艳的大丽花。
而下半截身子骑着天下闻名的海拉赤血马,犹在向前奔驰……
沙矢汗,海拉的狮子王,就此陨落。
而接下来萨厥的骑兵对海拉残兵的歼灭,更像一场雪地上的围猎。
隔着那么远,羿琰都能听到沁尔什科爽朗的大笑,听见他麾下勇士的欢呼和口哨。
凶猛果决、纪律严明、老辣嗜血,恰如群狼。
萨厥的狼骑,名不虚传。
都说沁尔什科是草原的新狼王,带着曾经积弱的萨厥部从西北一隅起势,在九部之间纵横捭阖,接连吞并了周边大小部族,疆域一直拓展到海拉一线。曾经水草丰美、富足骁勇的海拉,也即将成为萨厥的盘中餐。
北庭将士也欢欣鼓舞,海拉这个多年的宿敌气数将尽。今日会城门大敞,欢迎并肩作战的萨厥勇士进城休整、共度大晁华族的除夕佳节。
庆功、过年、守夜,围着篝火,欢饮达旦。
在这一派祥和的气氛里,羿琰耳边却总回响着韩杰的那句话:萨厥的沁尔什科,可能才是大晁真正的敌人。
这气氛让他总觉得不对,哪儿哪儿都不对,自顾自地冷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反正自从从天启回来,这位四殿下就经常神情冷峻地陷入沉思,也没人觉得他情绪反常。
或者说,他情绪反常也没那么重要。自从军权归了钦察北庭军务的代将军冯千峦,羿琰就退回了他本该扮演的那个人设——军中也无实衔的皇子,多奇怪而多余的存在。
帐帘掀起一角,冷风呼呼往里灌,羿琰一个冷颤抬起了头。
进来的正是戎澈,裹在柔软宽大的银狐裘里,手里还笼着小巧的袖炉——显然,戎澈也是很适应如今给自己的人设:自由又多余、文弱不担事的世家公子。
羿琰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互相揉搓着手指,前几日整日在外手指冻得狠了,此时缓过来,只觉得刺痒麻木。
戎澈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冻伤膏外加一份请柬,舒朗的眉眼间,笑容就像帐外晒在雪上的冬日暖阳:“睡醒了?冯将军来给你送午宴请帖的亲兵,已经来了第三次了。”
“什么午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宴设在松阳城太守府,现在日上三竿,宾客估计都已经准备入席了,而我们还没进城。”
确实,他们仍在城南为攻城而扎下的营地里,羿琰如果此时走出帐篷,会发现左邻右帐都在拔营准备进城,再晚一点可能就剩他这个孤零零的有金顶的行军帐了。
“就说我身体不适,婉拒了便是。”羿琰起身,整理洗漱,毫不在意。
冯将军对他其实不错,明里暗里提及了几次齐王对他这个四弟的看重,羿琰就明里暗里装傻不应。
其实二哥齐王羿旭一直对他不错,少时骑马射箭都是二哥教的。齐王牵着他进出南军大营,指着一整面墙的大晁疆域图,跟他讲好男儿开疆拓土的抱负。给他找神射手做师父,送他上好的长弓。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关系变